看著十丈開外空空如也的箭靶,少年的內心滿是失落和躁惱。今日卯時剛過,他便急急起寢,草草漱洗之後,也不用早膳,隻獨自一人來到府中後庭的一處空地,緊接著便開始習練起射藝。臨近午間之時,多次上前催其用膳的侍從們,全都被他一一斥退。
眼看這半日光景過去,少年連靶麵都未射中一箭,更彆說靶心了,經曆如此挫敗的他沮喪著臉,一對墨染般的劍眉亦是黯然緊鎖。少年垂頭喪氣地看著遠處散落滿地的箭矢,之後便低頭審視起手中緊握的木弓。
此弓是少年的兄長汲濼費儘心思專門為他覓來的,兄弟三人當中,長兄巒值文武兼備因而一心輔佐父王治國安邦,唯獨次兄汲濼和少年平時甚是清閒,兄弟二人雖有自己的封地,卻一向久居王城,安逸清閒的王城生活中,兩人經常一齊出行遊玩、受學習藝,二人感情由此甚好。
尉國每年都會舉行兩次祭祀大典,一是年中的社稷祭,祈福來年風調雨順、百姓安樂、國家富足;一是年末的宗廟祭,祈福王國富強繁盛、千秋萬代、太平安樂。祭祀大典是尉國最隆重的盛會,同時也是尉國最神聖莊嚴的祈福慶典。
自尉國建立以來,祭祀大典每年都是如期舉行。祭祀吉日當天,先由尉王親自攜領整個王族成員奔赴獵場進行狩獵競賽,之後再由天離司司正主持進行祭祀儀式。每逢祭祀盛會之時,各地王族封臣都會齊聚王城,屆時整個王城人人載歌載舞,到處一片歡慶之景。如此恢弘而隆重的王國盛會,吸引著每一位王族成員爭相參與,唯獨小王子櫟圻由於體弱多疾且不善武,因此尉王禁止他參與狩獵競賽。
櫟圻以旁觀者的身份錯過一屆又一屆的狩獵競賽,他的心底充滿了遺憾,因此每逢臨近王國盛會之時,他就整日地悶悶不悅。汲濼與櫟圻關係尤近,他最能體會櫟圻的心情,因此數年之前,他就命人前往各方尋找傳說中的九生弓,他想藉此神弓彌補櫟圻不善武藝的欠缺,達成可以讓其參與狩獵競賽的心願。
櫟圻手中的木弓叫做九生弓,此弓是汲濼無意間從一卷古籍中查到的,卷中記載九生弓取材於一種極其稀有的古樹,此樹喚做九生樹,樹高止一丈,粗止半尺,斷其身,入土複活,可活九次,九次之外,無命可續。此樹九年開花一次,每樹隻花開一朵,花開隻一日,日落便花落,此花喚作九生花,人食之,強體益壽而去百疾,用其木身製弓,其弓有命氣,且通人意,可使人弓合一,射之百無一虛。所幸三年之後,終於有人在尉國的南部之地尋到了這把九生弓。
“櫟圻,今日練得如何?”
這時,隻見一位眉清目秀,身著墨色直襟長袍,腰束青色盤帶的青年急步迎了過來,來人正是少年的兄長汲濼。
“還能如何!習練半日就跟冇練一樣,毫無起色!” 櫟圻從沮喪的沉思中轉過頭來埋怨道。
“吆,從這口氣裡聽得出練得不甚如意啊。”
“並非不如意,而是根本未見一絲進步,我連十丈之遠的箭靶都射不中,你們卻能射中三十丈外的靶心,小弟或許真不是塊習武的料,”櫟圻耷拉著腦袋,沮喪的語氣裡夾雜著不滿,“而且兄長費儘心思尋來的神弓並冇有帶給我任何改善。”
汲濼走過來用手輕輕拍著櫟圻的肩膀,微笑著安慰道:“習武練功哪有你想的如此容易,需要循序漸進慢慢來,必須一步一個腳印,靠的是日積月累的沉澱纔能有所進步。”
“哼,” 櫟圻一臉拗氣地迴應著,“日積月累!再日積月累今年的最後一次狩獵競賽我又要錯過,哪有時間讓我來日積月累。”
“就算錯過今年的盛典,明年又不是冇有,你急什麼!”汲濼被櫟圻那股頗為不滿的執拗勁逗笑了起來,不過他突然記起一事,“哦對了,這把九生弓覓來之後我便直接給你送了過來,也冇有仔細研究過,這不,為兄特意請了天離司司正過來做一評鑒。”
汲濼一語之後,隻見一位雙眼炯燦,身披紫色長袍,鶴髮襲肩白鬚抹胸,手拄一杵通體彎曲其上佈滿星形紋刻木杖的老者走上前來,待到兩人跟前,老者微微一躬道:“見過兩位公子。”
櫟圻對這位智慧老者雖是多有耳聞,今日卻是第一次親見,他慌忙彎身回禮,同時雙手向著司正遞上了九生弓,“有勞司正先生過目。”
天離司乃尉國萬民景仰的曆法學識之署,司裡彙集了整個王國最博學多才的人士,他們掌管著尉國的曆法製定、星象占卜、學識研究等,而司正便是這天離司的最高執掌人,他上知天文下曉地理,一身學問博古通今,在整個尉國都有極高的聲譽。
司正從櫟圻手中接過九生弓之後,麵容頓時頗顯嚴肅,汲洛與櫟圻對此並未在意,兩人靜待結果之中,隻見司正左手持握木弓,右手輕輕敲擊弓身的兩端,而後又靠近鼻子微微嗅聞了幾下。片刻之後,在經過仔細評鑒與研究後,一絲皺眉的神色從司正滿是紋皺的臉上微微滑過。
司正停止評鑒,在將木弓交還櫟圻的同時他正了正身,而後便開口問道:“敢問公子,此弓尋於何處?”
聽聞司正如此詢問,汲濼便將找尋此弓的經過說了出來。
在他遣出找尋此弓的眾人中,其中一人走得很遠,已經遠涉到了尉國南境的邊緣地帶,那裡有座小鎮,在他經過小鎮之時,突然發現了在街角唱詩哼曲的吟遊人。吸引他的不是吟遊人的唱曲,而是吟遊人背上的木弓,那弓身之上紋刻的九生二字正是吸引他的原因,於是他從吟遊人手中買下了這把九生弓。在其與吟遊人的言談中得知,此弓被髮現於郊外一處峽穀間的古墓中。兩位獵戶在捕獵時發現了一處地洞,其中一人下到洞底,出來之時便帶出了這把木弓。那位獵戶隻說下麵像是一個年代久遠的墓葬,因為是墳墓,怕有晦氣,匆忙之間他隻看到這把弓箭,於是便隨手摸帶了出來。
汲濼述說完畢之時,司正一副惋惜的語氣道:“九生弓乃神木九生樹所製,此木有九命之神,雖離其本但仍有命氣附身。此弓乃九生弓不假,但經老身觀察,此九生弓乃第九命之弓,也就是九生木的最後一命,加之此弓與死氣共處時日甚久,所以它的命氣靈性也已散失殆儘,至此而言,這把九生弓無異於尋常之弓,因此櫟圻公子習練半日卻無絲毫改善其屬正常。”
司正說完這些,稍一停頓便繼續講了起來,“曾有古籍記載:九生弓可使無射藝根基之人射數十丈而百發百中,使射藝高強之人射之百丈而無一虛,因此九生弓一直是習武好射之人夢寐以求的終極神弓,如此神物,櫟圻公子有幸得之卻會如此,這著實令人可惜。”
立於一旁的櫟圻和汲濼聽完司正的評鑒之說,頓時心生惋惜,兩人一時間歎息連連。
“本想這次終於有望得以參加狩獵競賽,誰知到頭來依然不能如願,我這心底剛剛燃起的希望就這樣破滅了,真是氣煞我也!”櫟圻埋怨之餘更是焦躁地直跺腳。
汲濼也未料到會是如此結果,他伸手輕拍櫟圻的肩膀,在輕聲安慰一番之後,他轉身向著司正微微一躬道:“先生見多識廣,既能識得此弓之缺所在,還請先生賜教,此弓可有回救之方?”
司正輕捋胸前花白的長鬚,那優雅舒緩的動作猶如一位妙齡少女在輕手撫動著琴絃,他在這段琴絃的妙音中沉思片刻,而後微微輕咳一下,而後隻見司正轉過身去,背對著櫟圻和汲濼道:“此弓已失神氣,再無任何神異之處,兩位公子大可不必再為其費心,老朽雖然學識淵博,卻無任何回救之方。”
司正言語之時雙眼微閉,一絲不易察覺的詭秘神情在他臉上轉瞬即逝,巧妙地避開了身後兩位王子的察覺。
汲濼走上前來欲要肯請司正再想他方之時,卻見司正已經轉過身來,並且向著他和櫟圻一一躬身道:“公子若無其他要事,老朽這就告退。”
汲濼忽見司正如此,便也不好繼續追問,他隻得一併回禮道:“今日煩擾先生到此,濼兒在此拜謝了。”
司正待汲濼一言之後,便轉身走了出去,在他身後依然是小王子櫟圻煩惱的抱怨聲。
“再過幾日便是狩獵大賽,看來此次我又與競賽無緣! ”
“莫氣莫氣,為兄再給你想辦法。”
“……”
司正此時已無半點心思在意這些,他的腦海突然憶起那段血雨腥風的王國舊事。尉國已經立國數十載,那段舊事也已逝去久遠,與之相關的所有一切都該永遠被世人遺忘,可是為什麼,為什麼這把九生弓突然又出現在世人麵前。想到此處,司正那原本緩慢的步伐瞬間變快了起來,他現在要迴天離司去督辦一件事,一件非常要緊的事。
半個時辰之後,在王城的東南處,數位天煙侍從天離司偏門匆匆策馬而去。